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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四章小夫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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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要將消息放出,自會有人嗅到腥味,聞風而上。舞弊只是引子,閣老的位置才是金髓。您且看著,必有朝官咬餌。”

見金元不似先時反對,金森更加把力,道:“風一起,父親大可丟開手,或趁亂上一封請罪的奏折。對比朝中爭權,區區鄉野小民行賄又算得了什麽?”

金森也知道,無憑無據根本扳不動謝丕,遑論謝遷。

消息放出,估計連個浪花都激不起來。

但朝中如胡貢士一般的攪屎棍並不少,多以彈劾上官為榮。能抓住閣老的把柄,縱然是捕風捉影也不會放過。

哪怕就此丟官,也有“清名”在身。

一則流言不足采信,自會網羅更多,有真有假,容不得天子不重視。

當年的戶部給事中同樣沒有實據,“據聞”而已,同樣拉了禮部右侍郎下馬,順便毀了一府“解元”。

若是能拉謝遷下馬,閣老的位置必要另擇他人。

權位之前,無人可免。

馬文升,韓文,楊廷和,楊一清,便是將要致仕的張元禎,恐怕都會爭上一爭。到時,誰還會註意涿鹿縣之事?

朝廷追究,大可推出兩個家人代罪,再交罰銀,金家必不會傷筋動骨。父親能少沾幹系,又可保住本家,可謂一舉兩得。

事後,縱然謝遷能全身而退,謝丕被潑上的汙水也洗不掉。

他會怨誰?

究其源頭,不過“進士及第”四個字。

“你且讓我想想。”

“兒先告退。”

金元獨坐沈思,金森起身離開書房,站在廊下,好心情的撥了撥新發嫩芽的梅枝,錦衣烏發,桃花盈眸,道不出的風流瀟灑。

覆試只排名不放榜。

貢士在謹身殿應試,閱卷擇選自是在宮內。

值房內排開數張大案,小黃門和內衛守在門口,天子欽命的閱卷官分桌而坐,互不交談。貢士的策論由侍讀侍講解封,分於諸人。

每份考卷都需經多人評鑒,上等畫圈,下等批叉,中等偏上為三角,偏下為對號。

閱卷官喜好不同,卻都為經義大家,滿腹經綸。閱卷過程中雖有分歧,擇出佳文卻是輕而易舉。

為難的是,頭三名該選誰。

內閣早放出風聲,因此次考題特殊,關乎朝廷政令,優秀者將呈天子禦覽。

策論送上,必將給天子留下深刻印象。待到殿試時,縱然進不了三鼎甲,做不了二甲傳臚,名次也絕對不會差。入六部觀政,更會得上官青眼。

如此一來,閱卷官的壓力不可謂不大。

重壓之下,諸人均不敢掉以輕心,更不敢有絲毫馬虎。寧可嚴格些,斟字酌句,也不敢放任疏漏。

評鑒完畢,閱卷官起身,將得上等最多的試卷送到兩名主考面前。隨後又選出稍差一等,但切中要害,很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文章,一並等兩人覆閱。

“只有這些?”

“馬冢宰,莫要為難我等。”一名閱卷官苦笑道,“此次試題關乎朝政,我等萬分精心,不敢有半點寬縱。”

平庸者不取,偏激者不取,自作聰明、嘩眾取寵者更不能取。

今科貢士中,不下三人是解元出身,且有顧九如、董王已、崔銑等文章極佳者,實難擇出誰為鳳首,只能交由兩名主考定奪。

然有文章不落窠臼、文不加點,便有文章詞不達意、不堪卒讀。

比起佳文,嚼之無味的策論卻是極好選出。

“通篇阿諛之言,空洞乏味,沒有半分可取之處。”

“博士買驢,通篇廢話,可笑至極。”

閱卷官皺著眉,取出兩份策論,正是言之無物的“典型”。

字寫得尚可,文章看似花團錦簇,內容卻經不起半點推敲。幾名閱卷官都畫了大叉,意見出奇的一致。其中一人更是從卷首劃到卷尾,通篇橫貫兩道紅色粗痕,足見厭惡之情。

“這等胸無溝壑之人,豈能金榜高中。”

宋珧的策論四平八穩,然引經據典,仍算言之有物,被閱卷官評為中上。兩份滿紙“荒唐言”的策論,直被視為不可一觀之物,評選完畢既被棄在一旁。

“庸碌之輩,為官也無建樹,理當黜落!”

實事求是的講,這兩名貢士並非沒有實才,否則也不會春闈中榜。只是運氣太差,沒能領會考題的深意,以為多說好話就能安全過關,待殿試面君再一鳴驚人,大放光彩。

可惜的是,夢想很豐滿,現實太骨感。

卷子到了閱卷官手裏,齊齊被畫了大叉。經馬文升、韓文過目,殿試的門差點關閉。

“著人去貢院傳話,收了這兩人的腰牌,後日的殿試名單,劃去他二人。”

“馬冢宰,這恐有些不妥。”

“讓這等蠢笨不堪之徒面君才是不妥!”

“可……”

侍講還想再勸,馬文升卻不再理他。

韓文做了回好人,道:“這兩份策論實是不堪入目,不足取。”

“下官也知。然此事幹系不小,”侍講小心道,“貢院那裏可能緩一緩?”

取走貢士腰牌,打落殿試名額,實在不是件小事。舞弊倒罷,實情卻非如此。主考官和閱卷官不以為意,兩名翰林卻不敢擔這份幹系。

韓文皺了皺眉,好人做到底,同馬文升商量幾句,後者終於松口:“也罷,暫且不收他們的腰牌。”

縱使許其面君,有這兩份策論在,天子也會不喜。殿試後必打入三甲,排在最後。

侍講擦擦汗,總算松了口氣。

韓文似想起什麽,忽然話鋒一轉,問道,“爾等閱卷時,可留心有保安州貢士的策論?”

保安州?

幾名閱卷官面面相覷,不解其意。

韓尚書祖籍洪洞,和保安州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。就算要“照顧”同鄉,也該是山西貢士才對。

“保安州……倒是有一份。”

兩名閱卷官忙回身翻找,沒過片刻,便將宋珧的卷子找了出來。

之所以這般容易,和宋珧勤練臺閣體不無關系。

接過試卷,韓文笑了笑,問道:“這份策論是中上?”

“回司徒,此篇策論行文拙樸,初讀不會令人眼前一亮,細品之下,實是持之有故,言之有物。不為上上等,也可為中上。”

韓文沒說話,直接將卷子遞給馬文升。果然,看到規整熟悉的臺閣體,馬尚書崩不住樂了。

幾名閱卷官滿頭霧水,更是不解。

“爾等可知,做出這篇策論的貢士年約幾何?”

猜年齡?

“觀其行文,應已是而立之年。”

“再猜。”

“不惑之年?”

總不可能是半百耳順吧?

春闈貢士也沒這麽大年齡的。

“不及弱冠。”

什麽?!

風過燭火,焰心跳動,室內一片寂靜。

八名閱卷官瞠目結舌,皆風中淩亂,步調很是統一。

見狀,韓文也笑了。

“今上求賢若渴,這樣的良才美玉,自不好在我等這裏埋沒。”

話一出口,眾人便知曉韓尚書的打算。

心下思量一番,都沒提出異議。

年不及弱冠便有這份沈穩,早生幾十年,當可同楊大學士分庭抗禮。

既然兩位尚書達成一致,都有舉薦此人的意思,他們又何必討人嫌?

再者言,覆試策論呈送天子禦覽,本就是特例,多一份少一份實無大礙。誰又能雞蛋裏挑骨頭,非要辯出個五四三二一來。

“如此良才,自當舉薦。”

幾人頷首,笑容裏都帶著意會。

馬文升和韓文也不避人,大方將幾份策論收起,喚來一名小黃門,將諸事安置妥當,當夜便歇在值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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